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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二十四日,拍了三個月的《榮歸》終於在極度奔波的狀況下,在北京的首都機場外殺青了;拍攝過程中苦樂悲喜,各種滋味,實在難以言語形容殆盡。

就略過辛酸不提了,因為大凡工作都有些些難以言喻的箇中滋味,正所謂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之感,那是每個人都得學習經歷成長的必然。

夜裡,和寶儀還有幾位北京好友,相約三里囤吃自己給自己的殺青飯,以某種儀式性的心情,來慶祝我們自己這一路完整走過的軌跡,燻燻然,本想一回到旅館就臥床而睏,但卻沒想到一閉眼,腦裡心裡想得全是拍片的歷歷過程,索性跳下床,打開電腦,就任由思緒隨手紛飛吧!

早上機場外等戲時,把自己塞進了爹地(秋哥)的座車裡,原本只是想在父子戲緣的最後一天留下爹地的聯絡方式,以便未來有機會造訪香港時能見見面吃個飯,卻沒想到,一坐下便幾個鐘頭聊不完,談的全是戲,說秋哥是個戲痴,真不為過!

我們倆都不自覺地一場場地回顧了拍這齣戲的許多過程,還記得四合院裡的戲,秋哥第一天來,我持著一貫小粉斯的模樣害羞地和第一次見面的爹地,細聲的打招呼,我真要聲明,我個性雖然怕生但其實沒那麼彆扭,但香帥現身蒞臨,實在很難不花力氣先壓抑住跳得過快的心臟,和藏不住的興奮,因為就怕失禮。

第一場我們拍爹地來到哥哥(國榮)家的第一天睡前的情感戲,那時天寒地凍地,北京白天零下七、八度,才下過雪,四合院裡沒有供暖,我們兩個南方來的漢子,實在很難適應,但戲還得拍,爹地的台詞很多,只看他一個字一個字不斷地仔細校正自己的普通話口音與發音,遇到有些疑惑的地方,轉過頭就問我,我那時根本來不及反應,總是先傻笑了會兒,才想到要回答秋哥的問題(真是完全無可救藥的粉絲情結);然後試戲時我細細地觀摩著秋哥的表演節奏,很準確,但是很香港式的呼吸與停頓,導演走進來,和秋哥溝通了一會兒,於是接著,我又看到秋哥換了個方式演出,才一試完,就聽見秋哥斯文地開口問著導演:「剛剛可以比較符合您的要求嗎?」

導演停頓了一會兒,看看窗戶,正準備開口時,秋哥立刻就表示,他覺得在那個部分和環節可以再調整一下;於是便看見導演滿意地點點頭。

那時,我差不多是等於劉姥姥進大觀園的心思在看著這一場戲外戲的,來來回回,睜著大眼瞅著,在我的偶像身上,我看見了身為一個專業演員,他的專業態度。

「學習」一直是爹地掛在口中的話, 焦 老師是演舞台劇老前輩,他對語言的咬字和準確度要求特別嚴格,他不管爹地是不是香港人,常常直接指出爹地有些字眼兒發音上的偏差,而爹地卻總是極其坦然地說:「這是我第一次以普通話同期發音,我得好好學習,但把普通話說好,的確不容易,謝謝,謝謝!請多多指教」

          這又讓我再次見識到香帥大俠的風範—謙虛而自律。

          那幾天拍完戲後,我總是虛虛榮榮地告訴自己,張永智啊,你這次入了寶山,可千萬別空手回啊!

          然而,戲拍著拍著,大夥兒越來越熟,大俠的風範雖未曾稍減,但在拍片現場卻又開始增添了另一種氛圍,特別是 焦 老師和秋哥兄弟相認的戲拍完以後,兩人的熟稔度逐漸加溫,這兩位皇帝開始有了另一番讓人匪夷所思的行徑。 

          老師等戲時,喜歡活動身子,七十歲高齡,可以舉腿拉筋,有天在四合院裡,他伸手揚擺,側舉右腿,秋哥見狀,立刻開口:「大哥也練功?」
          
         焦
老師優雅地放下手腳,嚴肅地回了句話:「這是芭蕾!」

秋哥笑了笑說:「喔,我平常也動一動,我在戲裡看起來還算能打,不過擺擺樣子啦!」

我杵在一旁,聽了這兩廂牛頭不對馬嘴的對話,開始心裡頭想笑,這是怎樣的情況嘛!沒想到,我還來不及反應,就看 焦 老師反個身就對秋哥出了一招雲掌斜推,秋哥見狀立刻還以顏色,翻掌對切, 老師突然變個姿勢,迅速作勢急檔,然後笑出聲來。

秋哥微微一笑,大喝一聲:「好身手!」

老師點點頭:「這是反應!來…你來…」 老師把秋哥的手執起,比比自己胸口,然後又開口央著:「你朝我這兒出招,你再看我反應!」

秋哥點點頭,輕唉了一聲,立時出招,老師又緊縮小腹,轉身便擋,哈哈大笑問著:「反應的方向準不準?呵呵  你再攻,再攻…。」然後秋哥接著再繼續出招。

我站在一旁簡直看傻了眼,這,這兩位皇帝竟便如斯玩將起來,你一拳我一掌,你一勾他一擋,兩人玩的好不樂乎?如入無人之境。

好容易,玩過癮了,秋哥大笑:「我以為我自己已經是頑童了,想不到你比我還貪玩。」

此時要不是燈已調好,導演要我們走戲了,我想他們不知又會出什麼怪招繼續玩下去?

後來,我們所有人都漸漸發現,秋哥其實是拍片現場的開心果,他的玩性,想是任誰也抵不過的;一切就像秋哥自己講的:「拍片的過程中有大部分時間都在等待,大家都很辛苦,所以要學著自得其樂,呵呵。」

記得有一場崔百全(姜桐飾演李國凱(秋哥)好友,就是他替李國凱找到大哥李國榮(老師)的)和我們在四合院門外等大哥回來,崔先生要拿貂皮大衣披在爹地身上替他禦寒的戲,但是爹地心思全在等大哥身上,完全不覺冷,所以拒絕,大夥兒前面演得很順,末了全部向前街移動時,導演一直沒喊停,秋哥和姜桐就繼續演下去,姜桐一直執意要讓秋哥穿上大衣,秋哥表情嚴肅還在戲裡,可是邊走邊說的話把大家都給逗樂了,他嘟嘟嚷嚷地說:「就說不要穿了嗎?你是要害我被關嗎?貂皮大衣現在不是不准買了嗎?保護動物嘛!」這天外飛來一筆,簡直讓所有現場不論是工作人員還是圍觀的人員笑翻了。

這是第一次秋哥不按排理出牌的搞笑招式。


        在天津寶坻拍我們豪宅別墅的戲時,秋哥老師,仍不時以掌過招,老師沒事都以偷襲的方式對人發招,除了秋哥,我和亞蕾姐常常也都劫數難逃,有一次明捷(林申)和蘇冬(徐菁遙)在大門口拍攝兩人衝突爭吵的戲,秋哥、 老師、亞蕾姐、寶儀和我都在屋內玄關處等待出去勸架,這兩位頑童把過招的肢體習慣,感染到我們身上,我原本是想暖暖身,為了等會兒勸架時的奔跑大動作做準備,但沒想到就不覺地和爹地輕聲地小過了幾招,秋哥轉個身一貫大俠風範,呵呵,完美身段!沒想到, 老師看了渾身發癢,對我招了招手,我拼命搖頭,這段拍戲的日子裡,老師一發招,就會不成文地變成武功高強的武林盟主,所以我的反應也必然要閃避的,但老師執意不肯,硬要我把手伸出去,我還沒來得及反應,他一過手,一翻掌,竟把一米八四的我整個人扛到了肩上,秋哥在邊上大吃一驚,輕喊著:「小心,別受傷啦!」亞蕾姐一回頭,嚇了一跳,咕噥著:「唉唷唷…下來,下來…。」我是動也不敢動地把力氣卸下,深怕一亂動位置不對讓老人家閃了腰,外頭熱騰騰地還吵著試著戲,我們這一撥,竟上演了盟主扛起我的劇碼,好容易老師放我下來,弓起步來,反過身又對秋哥發招,這一掌,秋哥、亞蕾姐和我,全立刻作勢中招的驚恐模樣,在原地一動不動,兩手架在胸前,這一集體反應可把我們幾個給逗的忍俊不住,噴笑出聲,原本一直趴在牆邊留意著何時出場的寶儀,不明就裡地回過頭來,看我們幾個全失控地發出吃吃的笑聲,也笑著爆出了一句讓大家更想笑的話:「唉唷…你們在幹嗎啊?人家外面在吵架,你們在裡面玩開了,都幾歲了啊~~真是的。」

沒想到,寶儀話一完,我們幾個立刻收回了笑容,你看我、我看你,就像小學生做錯事被訓導主任責罵的模樣,最後竟又無法忍住地爆笑了出來,弄得寶儀也跟著笑不可支。

這個意外的片場花絮,是我們一家人感情越見和睦的指標;還有次大家等戲,爹地沒事指著我逐漸鬆弛的腹胃肌,摸一摸,嘆了口氣:「唉呀,兒子啊,你要練一練啦,肌肉都鬆了,比我還軟。」我無奈地搖了搖頭,這是實話,這個部位我始終消不掉,沒想到秋哥立刻把椅子拼起來,開始示範仰臥起坐的動作,邊做邊說:「這動作不必大,上下有運動到就可以了,你看,就像這樣…。」我傻眼了,秋哥的靈敏動作一樣迅雷不及掩耳,哈,我只好拼命點頭,嚷嚷著,我努力,我努力!

秋哥玩性的部分,在大家越來越熟的相處中,發揮得淋漓盡致,往往現場越是緊張嚴肅,秋哥總是會找個空檔縫細,耍個寶讓大家放鬆,有次在醫院,一場國榮捐骨髓給國凱準備進手術房開刀的戲,我們全都要難過擔心地送著兩位進手術房,兩張病床要在推向手術室前的甬道相遇,然後兄弟躺在各自病床伸出手來,相互握掌,以示真情。

掌?是不,現在只要一聽到掌,大家都很敏感, 老師肯定又要出招,果不如其然,第一次試戲完了等調燈的時候, 老師立刻又翻掌要將秋哥的手制服,沒想到,秋哥此刻竟出了奇招,反手一把握住 老師的手,很溫柔地將其拉起輕輕地放在自己的胸口,半挑起眉,以一種極其嬌媚的口吻說:「大哥,我以柔克剛…。」這一說,把亞蕾姐又給逗樂了,輕輕地打了幾下躺在病床上的秋哥,沒想到秋哥還不鬆手,又把 老師的手給捂上了自己的臉,媚媚地說:「其實我跟大哥是斷臂山…。」這下子,可把大家都逗開了,剛才所有難過的情緒全都破功,誰也沒有辦法。

          其實我的寶貝爹地,除了搞笑功力一流之外,他的人生閱歷和表演體悟也常會自然地流露在片場的簡單互動中。

          秋哥十六歲入行,他說那個時候,什麼都得熬,只要有機會上鏡頭,就非常感激感恩,但有時上了鏡頭卻什麼都要賣,賣藥賣廣告,一到了攝影棚,常常什麼狀況還沒弄清楚,就得被架上台開始即時想詞賣藥賣東西,推銷產品,大部分的時候自己都要被考驗立刻設計橋段,因為是同步播出所以也沒有重來的機會,聽後,才理解秋哥這一身及時反應的功夫,原是來自於這樣的功底兒,好不容易。

有時,秋哥現場也會突發詩性,吟誦香港流傳甚多的對句,他始終覺得中國文字的美在於一些對仗的詞句與語韻,有次我們聊到古語,我說中原文化的聲韻,很多漢語發音,在南方的方言裡,反而可以得到具現,過去的河洛文化,在南方有一定的傳承,所以念古詩,用廣東話、閩南語等等來念,特別有韻味,秋哥於是詩情大作,開始念了一段又一段的徘句,還與我相約要回香港蒐集好了給我,呵呵 我等著。早上拍殺青戲,秋哥一見我就說,他找了不少的詩句,下次放到我的部落格上,我笑著點頭,這事秋哥原來不是順口答應,而是一直放在心上的。

而秋哥講表演,更有他自己一套見解,拍戲的過程裡,寶儀一直是很用功很努力的演員,對於很多表演細節,常常都會和我琢磨討論,一場表演好了,寶儀自己會很開心,沒表演好了,寶儀也往往反覆思維,有時懊惱。

我記得有一次,秋哥跟申申聊到表演,我恰好坐在旁邊,他語重心長地表示:「演戲時千萬不要時時刻刻把別人(對戲伙伴)當成競爭對象,一味地想去飆戲,應該努力地飽滿自己的角色,才是最重要的,為自己的表演找到一個感動的刺激點,就很容易融入情境。」

我深有所感,第二天,化妝時碰上寶儀,告訴寶儀這段話,沒想到善感的雙魚寶儀,聽完立刻感動地掉淚,說:「謝謝,永智,爹地這段話對我現在這個生命階段很重要。」我點點頭,心中想的是,這或許對每一個作演員的人來說都重要吧!

遇上秋哥,是一種緣分,殺青日和秋哥在車上天南地北聊了一上午,他說,如果不是緣分怎麼會把大家抓在一起當家人三個月,我點點頭,深表同感。

我又想起,深圳一場宴會拍戲的過程,讓我原本是秋哥粉絲崇拜的狀態,轉向由衷地敬佩,我們一場和一位七十多歲老先生的戲,來來回回秋哥不厭其煩地陪著練戲十幾趟,導演調燈安排群眾場面時,秋哥仍不斷地陪著老先生走戲,後來正式拍完以後,我走到爹地身邊,悄悄告訴他:「爹地,我敬佩你!」秋哥只是淡淡地一笑:「反正如果之前不練習,正式拍的時候,老先生還是會有問題,不如就我們先陪著練習好了,你看,拍起來多快,也不耽誤大家的時間,大家都省事。」

這話說完,我又感動了,看著秋哥,心想當演員這一路上,我該學的真是太多了!

拍完《榮歸》、歷經一場大難不死的車禍,很多事變得更為清明,生命的線條瞬間也更為單純,世間法上,我看見了更多該努力的部分,我珍惜和秋哥的這段父子情緣,我常在想,一檔戲就表示一個人生,得幸,我的工作讓我得以在很多情況下,體驗著一般人所無法經歷的生命經驗,這不容易,更需要學習!秋哥還有一段話常在我的腦裡發酵著:「我一輩子都在期許自己能夠成為配合度和調整性很好的演員,盡量調整自己的方式來配合演出!」

這是秋哥的人生哲學,我看見了他的身體力行,也反覆地咀嚼其中,我想,或許不僅僅演戲,當我們面對自己的真實人生時,是不是也能這麼地努力調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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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ungchih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26)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