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開學了,為了備課,又拿起羅蘭‧巴特複習,心中突然冒出一個疑問,現在,還流行羅蘭‧巴特嗎?

        唸研究所的時候,巴特的戀人絮語,人手一本,大家熱中的程度不下於村上村樹的小說,現在想想,巴特用冰冷的書寫文字,帶著距離的自我解析與批判,釀成了戀人之間,那五花八門又支離破碎的叨叨絮語,這本書或許該定位成一本戀愛潛意識的拼貼記錄才是,不過那個時候當文青,顯然都要這麼錯亂分裂地用一種陌生的距離來參與自己的愛情。


           但,我是不愛的。我寧可舔著別人剩餘的殘溫,讓我有點活著的興味,而巴特那樣的疏離太熟悉,太熟悉也就不足為奇,我反倒是渴望自己能在熱騰騰的場域裡,忘我地參與其中。


但可惜的是,我的生命本質向來參與感極低,冰冷與疏離,根本就是我的基礎調性,我的內心渴望從沒得逞。所以這樣的錯位一直出現在我的生活裡,特別是過去在生命的藍色時期裡,羅蘭巴特陪著走過,那時候把他當大師崇敬,而如果用現在習慣的語法來說,他就是一個有智慧的外星人前輩,而他說的外星話,很能撩撥與治療自己心靈深處的微微傷口。

但他所撩撥不是那種撕心裂肺的痛,而是一種因為知識份子魯莽的坦白而達到的衝突爽感。

 

閱讀,於我而言一直就是在尋找著生命中異質分子的清晰定位座標,那充滿智慧的靈魂被框在一本小小的實體書扉之中,任意竄流,有時候,我覺得就像一個廟會前放滿金魚的水池,等待著嬉戲的孩童,拿著隨時就會被水浸破的紙撈,把相中的魚一條一條撈起自己的缽裡。

同樣,閱讀是很恣意的主觀行為。

遊戲的過程中,往往只是一種自我認同的確認與某種跟生命的抗衡與超越。

 

 

有誰?在閱讀村上小說的時候,是先疏離地讚嘆他的思維劇構與睿智後,才走進他的魔幻世界裡?誰不是先被村上引到了那五花八門的金魚池前,傻傻地用眼睛追著那來來去去的金魚,跟著跑了一小段之後,才發現村上這傢伙的奸詐,原來他拿給我們的是隨時可能戳破的紙撈。

 

我說,村上村樹紅,在台灣,賴明珠的翻譯其實是一大功臣,那年在動物園,老瓊攜了賴明珠一起和我們這群瘋子共度跨年,我真切地說了句:「你把村上的故事用中文說得真好…。」然後大家都僵僵地沈默了。

 

我不知道,我們透過賴明珠的翻譯讀到的是村上的村上,還是賴明珠的村上?

這樣的思慮,是褒是貶,真的很難下判斷!所以那時沒人答我的腔。

 

當然我們喜歡村上,在那個時代,是因為村上為我們難以自我邏輯的深刻感受,確切地提供了很多合理出口的選擇。

所以,後來如果你自詡為時尚的知識青年,總會不自覺地開始模傲著村上筆中的知性人物,開始放肆自己的「特立獨行」,然後替自己血液裡的「怪誕」與「不合時宜」或者「生活上的不適應」,找到了它足以對應的時尚感與光輝燦爛的解釋。

多好,於是我們理解,我們幾乎都是透過閱讀來獲得某種救贖的。

但這樣的救贖,依舊是主觀的。

在一本佈滿安靜文字的書裡,我們只是揀擇了自己想看想讀想串連合理的那幾條金魚而已。

 

所以作者變成了一個金魚攤販,他的責任只有兩個,第一,提供一個載滿五顏六色金魚的水池,一則吸引眼球,二則提供足夠的金魚,第二,你必須認真地做個恰恰好的紙撈,要破在應該破的時機;因為若你讓孩子一下子撈得太多,那小小的缽肯定是裝不下的,小孩一下子就玩膩了,但如果你讓他一條都撈不上,你想想,孩子會說自己的技術差,還是會說你的攤子爛呢?

 

這即是人性。凡事皆想要,但卻要得刁鑽極了。

 

然而,羅蘭巴特或許早就洞悉了這一點,所以他解構了這個藏匿在創作者和讀者之間的隱性規則。

 

又或者,巴特早就深刻理解榮格提出的集體潛意識的概念。

又或者,巴特體會過「佛陀」的「你就是佛,佛就是你」的真諦。

又或者,巴特是個痞子,是個流氓,你愛看不看?愛懂不懂?隨你…

總之,它的戀人絮語就是這麼無所禁忌的丟出來了。

這本書給知識份子的最大鼓舞就是變態無罪,造反有理。

終極說來,那就是,自由!

 

對!自由。我們都渴望以一種自由的方式取得認同。

 

哈,矛盾吧!(撈金魚本來就是一個最矛盾的遊戲)認同的本質即是束縛,而自由的本質卻是解放。

 

所以我們都企圖用主觀的閱讀方式來解決這個矛盾。

 

自由與認同在這個時代的槓桿裡,彷彿顯得有些失調了。

 

重翻羅蘭巴特,看到了他另一本更隨性的遺作《偶發事件》(Incidents),我喜歡他的首篇「西南方之光」,文中他說:「就像按照我的觀念水準所捕捉的那些畫面來看,我的西南方順此延伸。我也很主觀地熟悉三面像的西南方。」

 

在他的筆下,「西南方」變成了一個可被自由置換所指的概念符號。

我喜歡。

我真的喜歡。

 

這樣的自由聯想與串接,可以讓我們的生命得到自由,然後,給我們一點時間喘息。

所以,當生活走到一個不可開交的僵局時,或許,我們可以開始學習跳躍性地置換著那些表象符號後所連結的情緒概念。

譬如說:如果,當彼此的爭吵如此強烈,那是不是表示潛藏內心對彼此的愛與依賴其實也是如此強烈的?

這個巴特式的概念置換法,是不是可以讓我們的生命或者生活,就此衍伸出更美麗的幸福感受呢?

親愛的,或許,我們都該試試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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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ungchih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3) 人氣()